【燃晚】藤花
*原著247章续。
🍃“墨微雨拾起的,是他盼不来的梦醒人间,亦是他等不到的江山温柔。”
被软禁在红莲水榭的日子,是哪怕掰着手指头去数,也数不到头的。
踏仙君来时。
被压在男人身下泄欲承欢,是一劫。
踏仙君离开后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孤独,又是一劫。
楚晚宁虽生性喜静,但被软禁后,孑然一身的寂寥与萧条,同他当年在死生之巅大隐隐于市的安静恬适,是全然不同的。
那时候,门派弟子众多,就连死生之巅里位置最为辟远的南峰,也会有洒扫弟子隔三差五光顾院墙外。
调笑嬉闹声透过小窗,三言两语传进主舍。
那都是朝气蓬勃的热乎气儿。
不似现在......
楚晚宁坐在初夏时节的小院儿里乘凉,他虽然听得见风吹藤花散,也听得见鱼游莲池乱,可这方四角天地,依旧安静的可怖。
醒时无人语,卧时空枕眠。
是没有人气的孤独。
刘公是活人,却碍于身份,不能与他言语过多。
踏仙君也是个活人,可相对无言,楚晚宁早已与他无话可说。
与世隔绝太久,外面是番什么光景?
虽已落败至此,楚晚宁却依旧心系着红尘嚣嚣,可他根本无从知晓。
他飞不上九天重霄。
以前是不敢,现在是不能。
踏仙君说的不错,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价值,所以只能继续做上位人的笼中鸟,井底蛙。
他自欺欺人,以为自己是在燃烧生命最后的光与热,以为只要多坚持一天,有会多一日的可能,去渡枕侧误入歧途的人,去救院外病入膏肓的红尘。
可是你瞧,他才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人。
楚晚宁离开师门时,说。
不知渡人,何以渡己。
可时至今日,他才终于恍然大悟,无力渡己之躯,又谈何渡人?
痴人说梦罢了。
楚晚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,可人既然还活着,就总要寻些事做,不然,就算心力与耐性如北斗仙尊这般,也迟早会被逼疯的。
白日里,踏仙君一般不会来。
这是属于楚晚宁的难得,也是只有他能体味的孤独。
午膳用毕,楚晚宁侧倚在榻上,酝酿着睡意。
踏仙君今日辰时才离开,闹得他这一夜都不得安眠,眼下,楚晚宁正值心神俱疲之际,奈何他翻来覆去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,神思间,却仍未见困意。
后来,不知又耗到了什么时辰,楚晚宁才逐渐失去了意识,终得浅眠一场。
风吹海棠,花纷瓣飞。
梦回死生之巅,恍若隔世。
“阿娘。见信如晤,展信舒颜。”
这是墨微雨在写好自己名字后,学会的第一句话。
他是个很聪明,也很愿意努力的小孩子。
自拜入师门时起,楚晚宁就都能瞧得出来,所以哪怕这孩子大字不识几个,他也愿意一遍又一遍的教他。
薛蒙和师昧在这个年纪时,诗词典籍都已经可以默写下完整几册,就只有眼前这个还怯生生的小糊涂蛋,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。
这样下去可不行。
名字都尚不能书的端正,又谈何正身,谈何修行?
所以,楚晚宁每日都会提早备好笔墨纸砚,再将人叫到红莲水榭,手把手的教,盯着他面对面的练。
不出三日,墨微雨便将自己的名字写的十分端正,也大抵俊秀了。
后来,楚晚宁教会了他更多。
墨微雨很喜欢写信,即使无处可寄,无人可收,也一直倔强的坚持着。
他写道。
“阿娘,我遇到了个很好很好的师尊,他教我习字识文,还带我练剑修行,他是整个死生之巅待我最好的人,我以后一定也要带他很好很好,我以后……”
以后……以后……
墨微雨坐在小案下,咬着笔杆,急的抓耳挠腮。
可他那时根本一无所有,就连糖葫芦和煎饺,都尚且能当成美味佳肴,所以他就算想破了脑袋,也没能想出日后能用什么,或者说,该用什么去报答待他很好很好的师尊。
墨微雨还愿意去想的时候,口袋尚且干瘪,认知何其贫瘠。
可待踏仙君坐拥了整个红尘,赚的盆满钵满后,却早已将儿时愿,当年盼,一股脑忘了个干净。
那封当年没写完的信,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少年的殷切期盼,和年少的墨微雨,一样的无疾而终。
细雨打窗扉,吵醒了浅眠的楚晚宁。
夏雨来的急,去的也快。
他在榻上翻来覆去,想要再睡,却被吵的彻底清醒过来,这才准备起身去关窗,却发现,雨已经停了。
这场急雨下的,像极了墨微雨。
一样的无意招惹,一样的全身而退。
少年的热情似火,其实本也不是只为他才熊熊燃烧,奈何离开时,那份光热竟已烧穿了楚晚宁的心房冰室,烫出了个丑陋至极的窟窿。
独留他一人空余其内,再不能完璧。
雨停了,檐角廊下已经受了潮。
雨水散进屋中,虽然为时已晚,但楚晚宁还是关了窗。
他这才想起。
靠窗的书柜里,还留着墨微雨年幼时写的信。
因为担心那些旧物会被急雨糟蹋了去,楚晚宁赶忙将旧箱子搬了出来,仔细的翻看检查着。
信上的墨痕新褪,浣花纸不知何时犯了黄。
还有……
还有他曾握着小徒弟的手,一道执过的笔,还有他做人师尊时,精挑细选送出的第一方砚台。
笔墨纸砚见证了那段只有楚晚宁在意的岁月。
他将它们一件一件从旧木箱中挑出来,抱在怀中,推扉出了门。
刘公还守在廊下。
他被突然踏进小院的人吓了一跳。
昨夜,踏仙君歇下的晚,这个午后,正该是楚晚宁补觉休整的好时候,可他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起身,未免也太早了些。
刘公一路小跑着赶过来,想要接下楚晚宁的怀中物。可楚晚宁却稍稍后退了一步,没许旁人碰他的东西。
“楚宗师,时辰还早,您不再歇会儿了么?”
“不必了,我也没有很乏。”
楚晚宁指了指藤花树下的石桌,又指了指自己怀中的宣纸,继续道。
“得空的话,麻烦清理一下石台吧,浣花纸受不得潮。”
难得楚晚宁会吩咐他做事,刘公虽然无从知晓这些物件对于楚晚宁的意义,但见着人终于有了些精神气,那老头心底到底是开心的。
“哎,哎。老奴这就去,这就去。”
而后,不出半柱香的功夫,浸了雨水又落了浇花的石台,被刘公忙前忙后的收拾到干燥整洁,一尘不染。
楚晚宁道了句多谢,这才放下怀中物,铺展开了宣纸。
刘公识趣的退至一旁,他没同往日一样替楚晚宁备笔,也没再去碰桌上的砚台汁墨。
恰逢一阵微风拂过,浣花纸卷起边角,在与楚晚宁衣袖的蹭动间,沙沙作响。
楚晚宁拢起衣袖,问刘公要了些清水,准备研墨。
“宗师是今日这方砚台,该是旧物了。”
刘公瞥见那砚台被碰没了一角,凹下去个不大不小的坑。
楚晚宁点了点头。
这是墨微雨的砚台。
少年人就算有心沉稳,可动作起来也难免毛毛躁躁的。
于是,时日久了,练的字多了,这方砚台不可避免的被摔过几次,但好在石料结实,材质上乘,才得已保存至今。
见到这物,楚晚宁便又想起了,当年不顾墨汁沾了满身满手,匆忙扔下笔,心疼捧着缺角砚台的墨微雨。
“师尊,我把它摔坏了怎么办?”
墨微雨大抵都忘了。
可关于他的一切,楚晚宁却记忆犹新。
他记得故人,记得旧物,也记得惶惶而逝的三十有二。
他写道。
“故人何在,海阔山遥。”
可到头来,物是人已非,浮萍无根蒂,飘如陌上尘。
彼时,风吹花落,紫藤飘飞。
宣纸染上了花香气,未干的墨迹染黑了它柔嫩的瓣,像极了楚晚宁曾见过的那双眼睛。
落英缤纷中,楚晚宁蹲下身,拾起了散落遍地的情思。
他拣起了身如菩提树。
也拣起了心如明镜台。
那是生来就属于北斗仙尊的东西,大抵直至生命尽头,亦不会有变。
一时间,楚晚宁的眼睛里,就只剩下了洋洋洒洒的浣花纸。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耳边渐渐隐去了旁物,视线终于忘记了旁人。
便自然也没听到,刘公的那句,老奴参见陛下。
“你在写什么?”
楚晚宁抬起头,逆着午后的刺目阳光,终于认清了来人,也辨明了踏仙君拾起的宣纸书画。
真巧啊……
墨微雨拾起的。
是他盼不来的梦醒人间,
亦是他等不到的江山温柔……
评论(18)